麥子良，是羅兵咸永道會計師事務所合夥人、首屆城大商學院傑出校友獎得獎者。在羅兵咸永道工作二十五載，麥先生見證了數不勝數的企業兼併、經歷了會計數據處理技術以及自動化的迅速發展。在訪談中，他將國際會計界全球一體化的併購歷程娓娓道來。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的生活與今天大異其趣，是另一個世界。那個時候，諾基亞2G 行動電話還處於設計階段，靠著掛在腰間的傳呼機把在外奔波忙碌的人們「聯繫」起來。當時坊間有著這樣一個傳說，有個叫「互聯網」的東西將以嶄新方式把你我他連接起來......
當時的國際環境是，柏林圍牆被推倒不久，重新統一的德國經濟步履蹣跚，蘇聯解體，英國走向衰退，於是全世界都把目光聚焦在中國身上，期盼著經濟的蓬勃增長。
把握這樣一個時機，香港的六大會計師事務所都摩拳擦掌，準備在新興的中國市場大展拳腳，並全力在大學校園招募優秀人才。麥子良當年就在初建校的香港城市大學，獲得了會計學學士學位。
「我上大二的時侯，城大剛從旺角搬遷至九龍塘，我所修讀的課程同時也從專業文憑升格為學位課程。畢業時能夠取得學位文憑，我們當然是喜出望外。」麥子良回顧往昔道。
麥子良剛成為羅兵咸永道一分子時，當時的工作間還看不到丁點兒 21 世紀辦公室的影子。
「回想當初，我們用的是打字機，有專門制作會計報表的打字員，辦公室裡則堆滿了儲存文件的檔案櫃。每過幾年，我們就需要將文件複製成縮微膠片存檔，然後才將原件銷毀，以便騰出空間。如果要閱讀這些縮微膠片的內容，那還需要使用專用的閱讀機。」
不過那時數碼化技術已漸見曙光。
「整個部門只有幾部電腦，重達十公斤的也算是可攜式了。」
選擇哪個國家作為個人事業發展的基地，是個重大決策。
「許多同事都會選擇派駐到海外如英、美等國家，但我對內地更感興趣。中國經濟那時剛開始發力，會計行業似乎要大放異彩。」
那個時候，中國內地以國營企業為主，各大國際會計師事務所的主要作用，就是協助這些國企在內地以外的市場掛牌上市。
「羅兵咸永道早於 1902 年已經展開中國業務，但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業務才真正起飛，特別是自 1992 年起，當首批共九家中國國企在港交所掛牌上市以後。從這個時候開始，很多同事被派駐國內，跟當地新聘的年輕人一起工作。香港和內地公司之間關係愈趨緊密，我們亦為中國市場招募了大批員工。」
那段時間業務蒸蒸日上，但對於麥子良和他的會計師同事而言，他們所面臨的挑戰也殊不輕易。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在中國工作著實艱難。文化差異，以至大家說得彆彆扭扭的普通話，都讓我們的日子過得不太容易！」
早在數碼化技術引進之前，合併已成為會計行業的主調。麥初踏足此行業時，八十年代的「八大」會計師事務所早已淘汰為「六大」。到了 1998 年，羅兵咸會計師事務所與永道會計師事務所合併成羅兵咸永道 (PwC)，就成為了「五大」。接下來的故事就已經遠不止是普通的兼併及收購了。
2001 年，美國安然能源公司轟然倒閉，安達信會計師事務所也隨之解體，導致會計師行業產生結構性變化。這個行業，一貫是正直自律的化身，卻因此深陷醜聞的泥沼，把行業自我監管的穩妥時代帶到了盡頭。一系列的新條例開始實施，藉以改進上市公司的財務報告制度，也帶來了審計標準的徹底顛覆。到了 2002 年，安達信在中國大陸和香港的業務被羅兵咸永道接收，形成了現今「四大」的局面。
隨著安然事件發生之後，麥子良留意到會計行業受法制規管的範圍已大為增加。
「安然事件令監管模式產生了變化。過去，會計界依靠自律。安然雖發生在美國，但它的影響卻實實在在是全球性的。」
2002 年的《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SOX 法案》）隨之出臺，冀透過強化企業資訊披露的準確性和可靠性，達到保護投資者的目的。
按照《SOX 法案》的規定，所有公司都必須提交一份年終報告，披露企業所採取的內部監管措施及其成效等相關資訊。
美國釐定的標準影響之大，波及全球，不僅會計行業，其相關的法定及規管要求對其他市場的監管機構也產生了影響。麥認為，美國以外的各地司法機構目睹了「後安然時代」對他們各自市場帶來的影響，也認同這對機構投資者和普羅大眾都有好處。香港雖然沒有全盤引入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標準，但總體上還是緊跟趨勢。
「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各自是一個全球性的專業會計服務網絡，美國公司通常是其中最大、也最具影響力的成員，所以整個網絡一般趨向於在共同基礎上尋求同向發展。」由於美國反壟斷法的存在，麥認為進一步的全球化兼併已經不太可能發生。
《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的成立目的，在於解決安然公司案例所暴露的企業管理缺陷。法例通過後，成立了美國上市公司會計監督委員會，對企業行為進行監督，並訂定審計報告撰寫標準。這法案為公眾豎起了「防火牆」：上市公司所聘用的審計師只能提供有限度的非審計服務，對審計委員會成員的獨立性也提出多項要求，對有權簽署財務報告的公司管理層作出限制，並須擴大財務披露範圍至綜合資產負債表以外之關聯公司。
2000 年初，安然公司的倒閉及科網公司的泡沫破裂，讓美國市場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接踵而來又有 2003 年的香港沙士爆發。市場信心喪失殆盡，會計行業的人才招募斷崖式驟減。
「各大會計師事務所人才招募愈來愈少，到2005、2006 年市場重新振作之時，具備專業資格的會計師人才因而非常缺乏。」
那幾年，恰好是中國經濟欣欣向榮的時候。
「就在這個時期，四大之外的中國本土公司在兼併中逐漸壯大，並乘時拓展自己的國際化網絡。」麥子良回顧道。以瑞華會計師事務所、立信會計師事務所為例，如今都有自己的國際網絡，並且位列中國會計師行業的前四名，在中國國內市場堪與羅兵咸永道競逐業內翹楚的地位。
「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加速了發展進程，亦帶領了會計準則邁向國際化。到 2007 年，國內頒佈了新的企業會計準則，與國際標準漸見趨同。時至今日，中國的會計標準，儘管仍保留了一些自家特色，但與國際準則已經大體一致，可喜的是，國內還在繼續朝著與國際準則全面接軌的方向努力不懈。」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可算是具有中國特色的會計準則。
最近，中國境內的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已完成了法律上的重組，將審計業務改為特殊普通合夥制(SGPs)，由中國註冊會計師協會 (CICPA) 進行認證，以確保公司管治方針與其專業發展並行一致。在這個結構之下，事務所裡大多數會計師都必須是合符專業資格的中國公民。
「香港和國內的發展也帶動了市場變化。如今，羅兵咸永道在香港大約有 4000 名員工，在中國大陸則設立了 20 間辦事處，擁有 12,000 多名僱員。與早期相比，現在的技術支援和其他資源已經能夠各就其位、配合得宜。」
「『四大』在中國有大量合夥人，他們絕大部分都是從當地招募的本地人。」
「這是個非常技術性的問題。一般而言，合夥人是對公司業務承擔最終責任的人。從審計實務的角度看，我們在香港提供服務，是以從事財務審計業務的合夥經營形式在香港作商業登記的，所以一個『審計合夥人』就是合夥企業中的一個合夥人。」
但另一邊廂，成為合夥人也有一點「麻煩」，他笑道：「我們必須在每一份審計報告上一字不落地簽上『羅兵咸永道』的英文全名。如果有上百套審計報告放在你面前，簽起來可挺費勁的！」
麥子良指導的城大商學院學生團隊已經成功躋身 「ACCA 商業策劃大比拼 2016」決賽。他在當中發揮了哪些作用？
「學生們將要面對的職業生涯和人生之旅，我們這些過來人都曾經歷過。如果學生們願意把他們的困難坦誠相告，也許我們能給上幾句建議，或能對他們有所幫助。」麥謙遜地說。
當代年輕人取得的成就，也令麥子良印象深刻。
「學生們現在愈見進步。我們那時未見到全球化的影響，現在的學生瞭解的東西比我們那時更見全面。當時我們的限制甚多，每天只能看上一次新聞，豈像時下年輕人能夠隨時隨地掌握資訊。」
在會計行業中技術取代人的速度會有多快？
「估計五年後，自動化技術就會更見影響力，而我們現在還未進入凡事自動化的階段，審計工作亦然。我們正在竭力自行開發工具軟件，準備推廣應用至全球各地，以提高審計效率。」
「那是度身訂造的自家軟體，包括採用涵蓋資料分析這類領域的新技術，盼可提升效率，同時節省人手。換言之，初級員工未來能集中精力，處理更多具高附加值的工作，希望此舉能讓他們工作更起勁，也能更專注於審計業務本身。」
那麼人為因素會在哪方面發揮作用？
「判斷力是審計師的核心價值。我們需要遵循一整套審計制度準則，每件事均要符合審計標準，這樣才能取得公眾信任。」
「隨著科技進步，我們可透過所獲資訊，更加聚焦關注風險領域，並且對業務營運提供更多深刻觀察和理解。科技可以提升效率和附加值，而我們作為服務的提供者，與客戶保持有效的溝通，仍然是我們業務中至關重要的部分。」
人工智能軟件谷歌 DeepMind 的智慧愈見高深。 ALPHAGO 及其擊敗人類頂級圍棋選手的事實是否預示著會計專業的終結？
「我們還是需要判斷力的，哪怕單就科技在會計行業中所產生的影響而言！無論如何，我相信總會有一天，人工智能一類技術能夠提供即時及全面的資訊，讓我們作出更言之有據及奏效的判斷，這終究會令這一行業受益。」
那麼，會計界就業前景如何？麥認為短期內不會有太大變化。
「我們的招聘計劃是以長期及動態平均值的基礎去制定的，以配合我們對市場的預期發展。我們相信，科技的應用有助於提供更優質的服務予客戶，同時也讓我們的人才獲得更好的工作及學習體驗，不僅令工作更具成效，也意味著我們能夠把精力放在更有價值的任務上。」
會計學畢業生，看來前景無虞，至少目前是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