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

肅貪倡廉–香港之道

原文︰高賢思

郭文緯先生,SBS,IDS,JP,在香港廉政公署(廉署)工作27 年,1996-2002期間獲委任為副廉政專員兼執行處首長,退休後,曾獲邀到訪25 個國家,進行講學及提供反貪顧問意見等工作不下二百次,是國際知名的反貪專家。郭先生好學不懈,曾在城市大學進修並取得工商管理碩士學位,是城大商學院校友。

郭文緯先生

香港的老一輩可能還記得那不堪回首的「茶錢」時代。1970 年代的香港,在醫院病房裡想要個便盆?想安裝一部電話?要召喚消防隊出動滅火?你該怎麼辦?答案都是:「茶錢」。在昔日的香港,貪污儼如生活的一部分。

如郭文緯先生所說:「英國殖民統治下的香港,曾經是世界上貪污腐敗最嚴重的地區之一,那時候,有一種說法是,從母體到墳墓,貪污總在我們身旁。」

作為廉政公署這個專業反貪機構的前副專員和執行處首長,他對貪污現象比大多數市民有更深刻的感受。

「計程車司機甚至可以購買月票制的『通行證』貼在車上,就能保證免收交通告票。」

「當時警隊貪污的情況可謂無孔不入。幾乎所有 府拆卸的有組織犯罪、賣淫、賭博、毒品,都受到警察包庇。」

引爆點是臭名昭彰的葛柏案。彼得.葛柏是當時皇家香港警隊的九龍總警司,1973 年退休前涉嫌貪污受賄,在接受調查期間,利用自己的警察特權繞過入境處,潛逃至英國。葛柏後來被引渡回港受審,被判入獄四年,正義方得昭顯。

強調獨立性

廉政公署的成立是葛柏貪污案直接促成的結果,而獨立性則是公署成立以來所強調的方針。四十年來,香港贏得了世界上最廉潔都市之一的讚譽。

「我們成功打擊貪污,為香港贏得了獨一無二的全球品牌。」

這一點在國際排行榜上也得到反映:政治與風險諮詢公司將香港列為亞洲商務環境最廉潔的第二名,而在2015 年的「全球廉潔指數」排名中,香港的廉潔水平在全球167 個國家或地區中位列第18 位。

「廉政公署成立之初,香港幾乎無人相信它能有所作為。可是不出三年,我們搗破了政府內部的貪污,對247 名政府官員提出檢控,其中包括143 名警務人員,當中還有被稱為億萬探長的警署警長,儘管還有少數人潛逃到台灣,逃避廉署的追緝。」

「補充一點,從那時起警隊進行了連串改革,時至今日,香港警隊被公認為全球最廉潔、效率最高的警隊之一。」

昔日的九龍城寨龍蛇混雜,是無人管轄的貧民區,更是嫖、賭、毒的罪惡溫床,最終於1994 年被港府拆卸
© Heather Coulson

改造香港

郭先生於1975 年加入廉政公署,正值廉署創始之際,親身參與了改造香港的成功之役,見證了香港從一個充斥着貪污舞弊的城市,成功蛻變,以至躋身於全球最廉潔都市之列的過程。2002 年郭先生從副廉政專員兼執行處首長任上榮休。作為第一位居此要職的本地華人,他在1997 年香港主權從英國回歸中國之後的這段時間,成功帶領廉政公署實現了平穩過渡,打破了此前國際間普遍的悲觀預測。

1986 年,郭先生率領一個由廉署與警隊聯合組成的30 人專案小組,負責調查本港第三大銀行的倒閉案。案件因貪污詐騙而產生的損失,高達30 億港元。案件經16 個月的調查並完成檢控,結果有五人被判罪成,當中三人為銀行高層,另兩人從美國引渡回港。

此案也成為了設立香港金融管理局的催化劑,為香港成為世界第三大金融中心鋪平了道路。郭文緯因表現出色獲時任總督頒發嘉許狀。

在近年廣受關注的地產大亨與政府第二號官員的行賄案中,廉政公署成功撿控多名主要涉案人士,這說明主權回歸之後,廉政公署絲毫沒有懈怠使命,同時也向外界發出了廉署不畏權勢、全力反貪的信號。

郭文緯,是首位華人出任副廉政專員兼執行處首長,攝於1996 年

香港經驗給中國的啟示

廉署的成功經驗為中國大陸提供了示範作用,其執法、防貪、教育三管齊下策略也多為內地所參考。但郭先生認為二者之間仍有區別:

「在國內,黨和政府是不可分割的,因而會有很多黨組織和政府部門同時負責反貪,並在國家、省、市、鄉鎮等不同級別工作。如果設立單一的國家級反貪機構直接向中央政府負責,可以避免地方機關的不當影響,成效或會更為理想。」

儘管存在這些障礙,郭先生對習主席的反貪腐運動成效仍持樂觀態度,認為他已經展示了堅定的政治意志,並讓國家人民認識到貪污腐敗是高風險的罪行。

退而不休

2002 年退休之後,郭文緯應邀到訪25 個國家以及中國的許多省份,為當地提供專業的反貪諮詢、講座,開辦反貪研討會和工作坊。他還參與了諸如聯合國開發計劃署、世界銀行、亞洲開發銀行、歐盟委員會、亞洲基金會等機構的反貪項目,並協助許多國家,包括蒙古、柬埔寨、塞爾維亞、毛里求斯及東帝汶等,建立新的反貪機構。

郭先生曾到訪的國家大多飽受嚴重的貪污之苦,他們十分羨慕香港的成功,並盡力仿效廉政公署的模式。當然,推行的成效,在很大的程度上仍取決於其國家領導層的反貪意志。

「看到香港不時出現公眾示威,他們常常迷惑不解,」郭先生說,「對他們而言,香港是個天堂,但香港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幸運!」

郭文緯在一宗汽車走私案現場,接受無線新聞訪問

學無止境

郭文緯先生堅持終生學習,在四十歲時修畢了城市大學的工商管理碩士課程。

「這課程非常實用,能引伸應用於我的工作場景之上。受到課程啟發,我在廉署首創了為期一年的戰略規劃工作坊,讓同事們一起動腦筋,製訂了一個五年計劃。」

他還到英國參加了多個警隊管理課程,包括由聲名卓著的國家警察學院所開辦,為期六個月的高級指揮官課程,此外還參加了北京清華大學為期六周的中國研究課程。

郭先生將自己的工作延伸至課程設計,協助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設計了世界上第一個「反貪研究深造證書課程」,並擔任該課程的榮譽課程主任和特約教授。2006 年,他獲香港大學頒發傑出教師獎。2010 年,在港大開辦的資深行政人員證書課程中,他開發並教授一門以機構誠信管理為題的全新課程,吸引了政府和商界人士踴躍參加。他的願望是,香港的所有機構,不論是政府部門抑或是私營機構,都能切實制定內部的誠信管理機制,以確保機構的清正廉明。

儘管已屆六十九歲之齡,他仍參加城市大學專業進修學院的長者學苑,研修哲學。他喜歡引用亨利.福特的話說:

「老人就是那些停止學習的人,不管他是年方弱冠還是壽至耄耋;堅持學習則令人保持年輕。」

香港的優勢

今天,廉政公署已經成為香港品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樣說絕非誇大其辭。政要到訪香港,例必參觀廉政公署。

參觀廉政公署,其中一個深受歡迎的景點,是其內設的博物館。這裡,你會發現各種市場的模擬場景,用彩燈分別顯示妓院、賭場和鴉片煙館。博物館的重點展品之一,是前總警司葛柏使用過的筆記本複製品,裡面詳細地記錄了他受賄的資料,包括地點、日期,有些還附有地圖。

儘管廉政公署肅貪成效裴然,但近年來媒體對其獨立性多有質疑之聲。但郭文緯堅信,廉政公署受到政治干擾的說法是沒有依據的,因為廉署的多個獨立委員會構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制衡系統,可以對廉署的工作進行全方位監督。

像郭文緯這樣將畢生精力奉獻工作的公務員,維護了香港政府優良的公共服務,並保持最高水平的國際透明度。深願這個傳統得以薪火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