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為實？

近年心理學和腦神經科學的研究文獻，記載了面部信任度的觀感對觀察者隨後決策過程產生的影響。具體而言，神經科學研究發現人腦的杏仁核在解讀面部信任度起重要作用。透過觸發刺激情緒而生的自動反應，我們會作出與信用相關的決定。若干商學研究，尤其是經濟和金融範疇的，曾於不同設定下應用神經科學研究結果，並提供證明表示被信任方的面部信任度，在點對點借貸、法律抗辯、政府承包及其他信任博弈中，可能對信任方隨後的決策過程有所影響。

審計與面部信任度

面部信任度對審計而言有多重要？ 來自於美國公眾公司會計監督委員會（PCAOB）審計準則（AS）的要求推動我們研究這個問題。該準則要求審計師與公司管理人員溝通，以便衡量重大錯誤陳述的風險 （見 AS 2401概述）。這種溝通牽涉到審計師與客戶公司管理層面對面的互動，因此可以預測在初次和以後的會面中，審計師對客戶管理層的面部信任度可能形成某種觀感，並將這些觀感納入隨後的決策過程。

我們的研究旨在於探究在與客戶公司訂定審計合約時，審計師會否及怎樣將行政總裁（CEO） 及財務總監 （CFO） 的面部信任度，納入他們服務收費的考慮。

心理學的文獻亦有實證表明人們對面部信任度低的人給予的信任程度也傾向較低。基於這證明，我們可以預計審計師對客戶公司面部信任度低的CEO及CFO所提供的業務資料，信任程度可能會較低，因此亦認為此類客戶的審計風險較高，導致定出較高的收費。為了提供大量樣本及系統化的證據，我們提出並測試第一個假設： 如客戶公司的CEO及CFO看起來不可信，審計師會收取較高的審計費用，以補償被視為較高的審計風險。

我們亦預計，一般而言，當通過以往經歷更深認識一個人之後，在作出與該人相關的戰略性決策時，面部信任度觀感的影響便可能減弱。隨著審計任期的推進，審計師對客戶公司業務實況的理「我們看一個人，便會立即對他的性格形成一定的印象。只是驚鴻一瞥或隻言片語，便足以告訴我們當中複雜無比的故事。」（Asch, 1946）解和認識亦加深。因此可預料，任期長的審計師會倚賴本身對客戶公司實際風險因素的瞭解，而不再單憑CEO及CFO的面部信任度觀感。為了測試這個預測，我們提出第二個假設：審計師任期會削弱CEO及CFO面部信任度對審計費用的影響。

審計師如何評估固有風險

理論上，審計收費乃按審計工作量和訴訟風險而定。實際證據表明，在衡量審計合約的固有風險和控制風險時，審計師會考慮管理層的誠信度，然後作出判斷和決定。審計準則強調在整個審計過程中評估管理層價值觀和誠信度的重要性。按AS 2110準則的要求，審計師須根據面對面的溝通互動，就客戶的管理團隊，包括CEO及CFO的誠信度作出判斷。國際審計準則第260號亦要求審計團隊在整個審計過程中，須設立有效的雙向溝通，以提高審計師與客戶的了解。AS 2401準則亦列出了解CEO及CFO的重要性，指出「由於所在職位，管理層具備獨有的能力進行舞弊，因為他們可直接或間接操縱會計紀錄及提交虛假財務資料」 。

PCAOB 的要求

與舞弊三角論一致，PCAOB認為舞弊行為的產生，與管理層的人格和道德價值觀有關； 當遇上有違道德的情況，管理層的態度能左右其判斷或決定，因而影響舞弊行為發生的可能性。故此，PCAOB要求審計師鑑定管理層的個人信念和道德標準，作為會否構成欺詐性財務報告的風險因素。在進行關於審計事項的面對面諮詢和溝通時，基於所觀察到的各種因素如面部信任度，審計師應能認知高層管理人員的道德價值觀和誠信度。不過，AS1015準則要求審計師在作出專業懷疑時，不要假設管理層是不誠實或誠實。

專業懷疑態度

審計師不應基於預測而非實際結果，而對管理層所作的陳述存有偏見，亦應該要在進行審計時持專業懷疑態度。但之前的研究表示，審計師對管理層誠信的觀感會影響其判斷。具體而言，審計師如果認為管理層誠信度高，則不會有專業懷疑態度；當審計師對客戶管理層的信任度較低時，對舞弊風險的評估亦隨之增高。因此，看起來可信的管理層可能影響審計師的專業懷疑態度。審計師應倚賴管理層所提供的資訊以判斷客戶的審計風險、審計時數及在審計合約的定價。實際上，審計師在決定收費時，會與客戶管理層多番互動溝通。管理層特別是CFO，在甄選審計師及決定向審計委員會和審計師的資訊發放上，擔當重要角色。管理層會耗費不少時間會見和評審打算聘任的審計師。故此，審計師在判斷審計風險和估計審計時數以決定審計收費時，主要倚靠與客戶公司管理層的溝通。

外部驗證的作用

當審計師認為管理層的誠信度低時，可向外部尋求驗證相關數據。審計師在應對經評估後有重大錯誤陳述的風險時，可調整審計程序的性質、時間和範圍，例如審計人員的分配 （AS 2301）。決定審計費用的關鍵因素之一，便是審計人員的配置效率，因為人手是重要和有限的資源，而審計定價主要基於被委派負責審計工作的審計師每小時所收取的費用計算。當審計師認為重大錯誤陳述的風險較高時，便要分配額外工作時數，以便找出問題和確證審計憑證； 同時亦須要進行實地測試，以及擴大樣本數量或更深入詳細地進行分析程序（AS 2301）。因此，CEO及CFO的面部信任度能影響審計師的定價決定。總括而言，審計師可能將看起來不可信的管理層人員與低管理誠信及高審計風險掛勾，從而收取高昂的審計費用。

怎樣的臉值得信賴？

利用腦神經科學、心理學及電腦科學發展的機器學習型的人臉特徵識別技術，我們建立了美國上市公司CEO及CFO的專有面部信任度數據庫。首先，我們制定電腦演算法，在2001至2014年的樣本期間，根據CEO及CFO的全名及其所屬公司，從Google圖片中收集他們的相片。然後， 參考神經科學及心理學的文獻，我們運用人臉偵測器辨識相片上CEO及CFO的面部特徵，由此計算了一套豐富的面部信任度衡量方法，包括：(i) 內眉骨角度；(ii)臉孔圓度；(iii) 下巴寬度；及 (iv)鼻至唇距離。我們接著為每名管理層人員建造綜合面部信任度指數。雖然我們亦有分別考慮個別特徵，但我們的分析主要集中於該綜合指數。這樣做是因為之前的研究結果表明，人是會把他人的面部整體來解讀的。我們進行了兩次有效檢測，確定電腦計算的指數能有效可靠地衡量一個人的面部信任度。

審計師根據容貌收取較高審計費用

我們從Audit Analytics收集審計費用數據，從Compustat收集財務報表數據，以及從RiskMetrics收集企業管治數據。我們研究的最終樣本，包括在2001至2014年期間的樣本，來自845間公司的1,179 名CEO及1,360 名CFO，共有4,411項公司年度觀測值。我們的分析結果顯示，公司CFO的面部信任度較低，審計師收取的審計費用便較高，表示審計師確實以客戶CFO的面部信任度決定審計定價。但是，我們發現CEO的面部信任度對審計師的定價決定並無太大關連。這個結果與普遍的觀點一致，即CFO在與審計師溝通及決定財務報告策略方面，發揮的作用較CEO重要。

我們還發現，隨著審計任期延長，CFO的面部信任度對審計費用的影響亦減弱；這表示，經過持續多次的審計聘任工作，審計師對客戶內部控制環境和業務營運有更詳盡的理解，因此在評估審計風險時，便無須像早期這樣倚賴管理層的面部信任度觀感 。

個人化信任的意義

我們的研究在幾方面為會計文獻及審計專業帶來貢獻。首先，盡我們所知，這是首個採取大樣本、提供系統化證明審計師利用面部信任度的研究。故此，我們的研究拓展了審計文獻有關管理層人員個別特征對審計費用影響的內容。其次，我們就CFO在財務報告上的關鍵作用提供了進一步支持，表明了審計師在為審計服務定價時，會考慮CFO的面部信任度，卻不會考慮CEO。第三，我們研究的結果亦拓展了其他文獻，這些文獻顯示對管理層人員面部的觀感在公司的定價及管理層人員薪酬中有重大作用。我們提出經驗性的證據表示CFO的面部信任度能影響審計師對審計風險及審計收費的評估。最後，但同樣重要地，我們的研究開發了新的方法去衡量面部信任度，運用腦神經科學、電腦科學及心理學之前研究所發展的影像處理技術進行。鑑於一直以來，有關管理層人員個人特徵的面部信任度作用的會計和審計研究稀少，我們建議更多學者來研究就這個創新的個人層面可信度的衡量方法，以及個人化信任度在商業會計和審計環境內的影響。

結論

利用電腦科學已成熟發展的機器學習型的人臉特徵偵測技術，我們建立嶄新的美國上市公司管理層人員面部信任度數據庫，並探究審計師會否及如何將客戶公司管理層人員的面部信任度列入其審計定價決定之中。我們的研究結果表明，如果公司的CFO面部不可信，審計師多會收取較高昂的審計費用；但隨著審計任期的延長，CFO面部信任度對審計費用的影響會減低。據我們所知，我們是首個提供大樣本和系統化證明CFO面部信任度與審計費用的相互關係的研究。